■ 何永飞

　　一片叶子红了，群山开始涌动

　　无数片叶子红了，群山又安静下来

　　红叶，似唇，似眉，似心，似刀

　　天空微微颤动，流水以粉身碎骨

　　换来秋天的回眸一笑

　　寒鸦在不远处，盯着偏西的太阳

　　高喊一声，千万姑娘答应

　　再高喊一声，只有一个姑娘答应

　　最后高喊一声，空谷更空

　　芳名的尸骨，无处可寻

　　一片红叶落下，群山疯狂地去追

　　无数片红叶落下，群山又无动于衷

　　小小海螺壳

　　背弃大海，走上两千多米的高度

　　随波逐流的小山和俗事，降至胸口以下

　　在高原的掌心，一滴清水，足以安放三生

　　以群星为念珠，以干净的骨头为道场

　　风，有时狂若魔，而难乱心性

　　波涛，护法之神，入侵者被挡在外面

　　时光沉沉浮浮，生命沉沉浮浮，唯有灵魂

　　静静地在修炼，将恨炼成爱，将悲炼成喜

　　将黑炼成白，脱离轮回的暗道

　　当防空警报响起

　　滇西的群山，又进入备战状态

　　侵略者的脚印，收不回去，成为铁证

　　怒涛劈向乌云，黑色的灵魂，无处隐藏

　　倒下的大树，削成箭，对准敌人的心脏

　　如果不是山河破裂，如果不是血染家园

　　滇西的土地，不会生长仇恨，只会普度众生

　　防空警报再次响起，这是硬骨的宣言

　　谁也别想在善良者的头顶，修建魔鬼的宫殿

　　也许不信

　　水隐于水，风隐于风，人隐于人

　　切开怒涛，里面生长着温柔的心

　　蜜一样甜的日子，是用苦胆熬出来的

　　遗弃的小路，最先抵达春天

　　草木制服一座山的狂野，猫哭老鼠

　　老鼠也哭猫，它们的眼泪都不是冷的

　　沙漠和大海，本来是孪生兄弟

　　走向不同，但都没走出各自命运的定局

　　蜘蛛结网，其实是想打捞天上的星星

　　垂钓者，其实是鱼群放置在岸边的诱饵

　　送花者比举刀者，更有杀念，也更凶残

　　也许不信，但信与不信，又何妨

　　昨日的悲伤

　　乌鸦按在天空中的黑手印，了无痕迹

　　枯河复活，欢歌覆盖疼痛

　　走散的爱，在另一个路口相遇

　　对背叛者的恨，变得微不足道

　　缠绕在心头的噩梦，没能抵达黎明

　　灾难破坏的家园，太阳和繁花格外眷顾

　　葬礼结束，新的生命又如期降临

　　曾视为珍宝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粒尘埃

　　曾设定的终极理想，只不过是驿站而已

　　笑与哭，几乎都是一时兴起

　　所有的执念，或盲从，侧面都是悬崖

　　一些故人和旧事留下的悲伤

　　无人认领，很快被风撕碎，被雨清理

　　世界不会在谁的脚印里，成为困兽

　　山还是那座山

　　树木把山举得更高，众鸟兽归来

　　山还是那座山，不增不减

　　不老不少，它是村庄的守护者

　　也是捕猎者，它弯下腰

　　一些人就会被它吃进肚子里

　　有碑或无碑的坟墓，是它还没消化完的

　　人间美食，荒草也跑过来享用

　　至今，人们还是不敢去山的背阴处

　　那里的寒气比刀子还锋利

　　那里的白骨含冤太深，夜夜举着火把

　　对着星空申冤，无辜死去的人有孕妇

　　有情侣，有小孩，有年轻的母亲

　　她们死去时的样子很恐怖，很凄惨

　　很多恩怨和债务，数十年来还搅成一团

　　牧人的牛羊不见了，连同他自己

　　砍柴人的身影不见了，连同他的砍刀

　　追问的人，把整座山搬到舌尖上

　　落下的花瓣和枯叶，又把村庄埋掉一截

　　逆流而上

　　时光之河，平静下面暗藏夺命尖刀

　　汹涌下面盛开万亩桃花

　　逆流而上，死去的人回到子宫

　　城堡解散，沙石复苏，吐出绿焰

　　厄运换上吉祥的盛装，荒芜的田野

　　种着牛歌，种着云朵，种着姑娘

　　断弦，不再是悲剧的结局

　　冤魂远离断头台，飞雪收起哭泣

　　枯骨找回血肉，坟墓隐退

　　名利被剃度，流亡的英雄回到原点

　　逆流而上，收拾残痕，对草率划分的

　　是非和善恶，加以重新归类

　　空白部分

　　栽上花，又怕过于妖娆而生是非

　　写上字，又怕过于锋芒而招祸事

　　画上山，又怕过于显眼而遭射杀

　　摆上阳光、清风、明月、飞鸟

　　又怕过于美好而让灵魂堕落

　　摆上雷霆、骤雨、烈焰、地狱

　　又怕过于残酷而让生命碎裂

　　试图放上一个人，又过于孤单

　　试图放上一群人，又过于喧闹

　　索性让它依旧空白，只留一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