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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城走笔

  ■ 牧之

  初夏的六月,万物葱茏,碧空如洗。

  我在天高云淡中与参加贵州省作家协会主办的“追寻红色足迹,展示贵州新风采”采风活动的省内外作家们一起走进赤水河畔的土城古镇,在临近赤水河畔时,山间的空气里随风飘来了满是湿润的草木清香,深吸一口,仿佛肺腑间就有了清润的气息萦绕,心旷神怡之感便在心中油然而生。

  下车后,随着接待的习水文联的朋友们漫步进古城,行进中,我仿佛看到老街上沧桑的青石板上漫溢的时光,在缓慢地随着赤水河畔的水汽与竹香迎面拂来,在回眸的瞬间,我像是看到了时光的褶皱,漫过土城古城石阶上深浅不一的凹痕,在向走进土城的作家们诉说着土城斑驳悠长的岁月与沧桑的风霜雨雪。

  独自在土城小巷深处的青石板路上彳亍,随后,沿着小巷的石阶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土城历史的断层之上,思绪也随着脚下青石板上时光的叠影、蔓延着,起伏着……

  行走中,我久久凝视着土城古镇大门上斑驳的“土城”二字,仿佛在土城石墙藏着的密码里听到了逝去岁月里盐商的算盘声、船工的不屈号子声在明代石砌的台阶里悠悠回响。细细一看一听,那逝去的红军草鞋印、那消逝的马蹄声碎,悄然落在土城1935年的青石板上,那逝去的烽火硝烟里溅起的枪声炮声呐喊声还在挥之不去,在岁月里闪耀着红色的印迹。

  我知道,土城的根,是深深扎在赤水河奔涌不息的浪涛里,扎在船夫闯险滩冲激浪的号子里,扎在了岁月的沧桑斑驳里。

  随行的遵义作家诗人兴伟兄弟告诉我:土城,是一个因为地处赤水河畔,因航运的兴盛而造就了古镇的驰名,更是一个因红军长征中四渡赤水而名声远扬的土城。土城古镇,至今拥有2100余年历史了,现在的土城古镇已经延续发展成一个集山地建筑美学、商埠文化、茶馆休闲与山水文化于一体,是探索中国古代城镇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绝佳之地。

  在走访中我了解到,土城古镇和大多数驰名的古镇一样,它们的兴旺和发展都得益于交通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和重要性。于此,古人用“滨播枕永,襟合带泸”来描绘土城古镇的地理位置的独特性。“播”即播州,就是现在的遵义。“永”就是永宁,是四川叙永县的旧称。“合”就是四川的合江,是赤水河与长江交汇之处。“泸”就是四川的泸州。而土城正好在这四个城市中间。由此,足以看出土城地理位置的独特性。我们知道,在古代交通运输上,大宗货物的运输渠道主要靠河流运输,而赤水河是长江上游的重要支流,它连接长江,而且水量大,可航行大船。水陆交通又在土城这里交汇、川盐也由此入黔、自然,外地客商便蜂拥云集,土城这个得天独厚的地方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它独有的水陆交通优势。

  时光可以荏苒,而历史与逝去的岁月不再回头。

  但,赤水河边历经沧桑岁月磨砺的老码头还在,那老码头石头砌成的台阶还是一级级扎进水里,那潮水之痕还依然在石面上画出深浅不一的弧线。当地老人说,“以前这码头非常热闹,大船能航行到四川的泸州,而小船能航行到茅台,航道上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于是,我在赤水河畔时光的缝隙里像是看到了赤水河的码头上,盐商的船一到达,等待的挑夫们就争先恐后扛着盐包往岸上跑,盐仓门口那不停的算盘声仿佛能从清晨响到日落。   

  我随着沉思的心绪走进老城的小街小巷里,放眼望去,心中总觉得这土城像是从山腰上“长”出来的。目光触及的地方,房屋都是顺着赤水河东岸的坡地缓缓地铺开,房屋建在高的地方还能俯瞰赤水河,建在低的地方仿佛就要贴在水面之上。在边走边看中,只要你轻轻一抬头,就会在不经意间看到某家人的二楼突然会从你的头顶延伸出来,那就是当地人一说就喜上眉梢的冬暖夏凉的“吊脚楼”,建造时,那坚实的木柱会斜斜地扎进山坡的深土里,楼板呢,那就因地制宜悬在半空中了,就像主人家给山坡安了个生活的抽屉。当地人说,这就叫“借天不借地”,因为这赤水河边的地太金贵了,能向空中借那么一尺,就多那么一尺在赤水河畔的生存的空间,何乐而不为呢。

  当你在走走看看中,不经意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另一处的房屋却顺着斜坡一层层跌落,屋顶上的青瓦像被赤水河流水冲洗过的鱼鳞片,檐角铁马在风里轻响,这就是土城建筑“就势跌爬”的山地房屋建筑法。当地的老人说,在赤水河畔山坡上盖房子,千万要学会“跟山商量着来”,这话里分明就藏着祖先们最朴素的生存哲学。

  边走边想,我在心中感到,土城的房屋建筑从不说大话,它低调中彰显土城人的大智若愚。

  在房屋的构建上,土城的房屋建筑不用琉璃瓦,也不刻意地刻龙雕凤,只是随心所欲地用好本地的竹、木、石、土,就能把中国哲学中“天人合一”的自然与人和谐相融的法则藏进了房屋的每一道梁、每一块砖,每一堵墙。就像土城的人一样,低调,内敛,却在骨子里天生透着一股沉稳的韧劲和不屈。

  当你回首岁月里的沧桑,映入你眼帘的土城历史绝对不是平淡无奇的文字叙述,它总是用与众不同的方式走进你的内心世界。

  漫步土城,土城的老街小巷就像一册册在你面前翻开了的历史书卷,仿佛老街小巷的每一块斑驳门板、每一座残破老旧的牌坊都流淌着岁月的沧桑,直叫你对土城的历史欲罢不能,欲理还乱。

  我走着走着,突然迎头撞见了一块牌匾,上面书写着“袍哥堂口”四个字,仔细一看,黑底金字,牌匾的旁边还顺挂着一串铜铃,随着不断吹来的风,便有悠然的铃声响起,让人浮想联翩。顺着敞开的大门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尊威武的关羽雕像,那红脸与长髯,不得不让你肃然起敬,那神龛上的香炉里插着的香,有香烟袅袅,漫溢着肃穆的气氛。而关羽雕像两侧的墙上则摆放着十八般兵器,关羽的青龙偃月刀的木柄被来此的游客摸得发亮,看来是常有游客在此依依不舍地停留过。

  “听老辈人说,以前这堂口是一片热闹景象。”守护着这个“袍哥堂口”的老人告诉我。他还说:以前,什么盐商、船工、挑夫,以及三教九流的人都慕名来这里拜祭关公关二爷。来拜祭的袍哥们更是说话算话,哪个要是欠了盐商的钱赖账不还,不用报告官府,只要来到这儿来说说道理,论论是非就行。他向我指着墙角的石凳说,“那个石凳就是‘理堂凳’,理亏的人只有老老实实坐在上面听训,直到老老实实认了错才能被允许离开。”

  走进土城,你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土城的“神”和“人”离得很近,住得也很近,那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走着走着,你就会看到,火神庙静静地挨着糖帮会馆,而川祖庙呢,正对着繁忙的码头,连常被人瞧不起的丐帮在土城都有自己落脚的地方。在糖帮的老会馆里,我仰头一看,看到梁柱上清晰地雕刻着有甘蔗和蜜蜂的图案,随行的当地文史专家告诉我说,当年,随船而来的四川糖商来到土城,必须到土城的糖帮会馆来烧香叩拜,以求得水路一路平安,财运如流水,无穷无尽。我看到盐帮会馆的门槛有整块刻着浪花纹的红砂岩,上面为什么刻着浪花纹,一时不解其意,熟悉这个图案寓意的一个当地人一语道破天机,说刻着浪花纹的寓意是“盐从水来,利顺水去”。听闻这一说,我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里的帮会和神明,像打不断的一根根肋骨,在岁月里不断执着地撑起土城的商埠底气。是呀,人在江湖走,心中总得有一个祭拜和念想的地方吧。神明可以管天,帮会可以管地,这样的日子才能心安理得,稳稳当当。

  在土城,映入我眼帘的没有多少真正的“土”,撞入我视角的倒是有不少的“新”。你放眼一看,老街上红色的砂岩铺就的街面被时光磨得发亮,那些有年头的老房子的墙上里自然长出坚韧的仙人掌,而一些人家会把废弃的大酒坛装上肥沃的泥土,让它转换角色,变成个大花盆,种上花期漫长的三角梅,花期一到,满院都是灿烂的花的世界,花的芬芳。

  我在走访中了解到,土城得名是因为以前的房屋建筑都是“泥土墙基”,便得名土城,可现在展现在我眼前的老城,砌成的墙大多是用的木骨竹筋,就连墙角的堡坎都是用条石砌得整整齐齐的。土城的老人们说,土城以前用泥土来筑城,是源于祖辈们饱含智慧的“就地取材”,后来土城因为商贸的繁荣兴旺,不断有外地随船而来的石匠、木匠多了起来,他们带来了新的房屋建筑理念,受其影响,土城的房屋建筑开始才慢慢变成了使用砖石竹木,随着不断地变化和传承,土城名字里的“土”字,倒幻化成了土城最本真、最自然的提醒:无论后面的岁月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土城,还是那个骨子里离不开土地的土城、那个靠着赤水河不断日新月异的土城。

  岁月与历史总会在意料之外和意料之中发展和变化,土城也不例外,它因独特的“川黔锁钥”的地理位置而演变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在明代,土城已经有了九龙屯、七宝屯、金子屯、天赐屯等兵家屯兵之地,而真正让土城声名远扬的,还是90年前那段波澜壮阔的红军长征过土城的红色历史。

  那是1935年1月24日,中央红军长征在寒风凛冽的冬天进入到土城,他们在长征中不断面临着国民党重兵的围追堵截。1月28日清晨,红军在青杠坡的枪声撕破了笼罩着土城大地的层层雾霭,红军原来制定的打一场“歼灭战”的战略计划,却因一时对敌人情报判断的失误,导致了一场速战速决的“歼灭战”随着战斗的惨烈演变成了一场胜败难定的“拉锯战”。在“拉锯战”中,敌我双方都伤亡惨重,在这场无比惨烈的厮杀中。英勇的红军战士们怀着向死而生的信念,与川军展开殊死搏斗,战斗的残酷远超想象,红军伤亡较大,但他们始终没有退缩,拼命坚守阵地。

  我站在青杠坡红军烈士纪念碑前,默默向牺牲在青杠坡战役的红军烈士默哀致敬,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随行的烈士陵园的一位管理员告诉我,听当地老辈人说,红军在青杠坡战斗的那一天,红军向死而生的杀敌冲锋号一次又一次在青杠坡响起,红军战士们排山倒海一样冲向敌人。战斗打到下午后,毛主席站在一个山坳里,望着对面不断前来增援的敌军,突然大手一挥,说:“不能硬拼,撤。”

  是呀,一个“撤”字,藏着比“战”更难的智慧,藏着一个更高瞻远瞩的预见。于是,红军在1935年1月29日凌晨,主力红军在赤水河的浑溪口架设浮桥。那些相信红军是为穷苦老百姓打天下的船帮的老舵工们划着盐船赶来浑溪口,他们把带来的竹篾和门板为红军搭起了浮桥,枪声炮声不断在赤水河浮桥边上响起。英勇的红军通过浮桥踏上对岸,走向新生。

  后来,毛主席在回忆起红军长征四渡赤水时说:“四渡赤水是我的得意之笔。”是的,红军从一渡赤水到四渡赤水,红军冲出了敌人的重重包围,突破了敌人一次次设下的陷阱,在绝境里寻找生机,从胜利走向胜利。

  上世纪90年代,在岁月里如弹指一挥间,青杠坡战斗的烽火硝烟已经随着时光散去,但土城的这片鲜血染红的土地却永远铭记着红军烈士们向死而生的冲锋号。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浸染着红军先烈的英魂。

  如今,土城,已成为人们向往的红色圣地。在土城,只要你走进四渡赤水纪念馆内,馆里那些丰富的历史资料和历史实物,会向你生动地再现那段红军长征在土城的历史。那一幅幅弥足珍贵的黑白照片,那一件件带着厚重历史遗迹的展品,都在向我们诉说着当年红军长征的英勇与坚韧。

  而土城里的女红军纪念馆,则是对那特殊年代那群特殊女性的致敬。1935年1月24日,参加长征的邓颖超、贺子珍、李伯钊等29位女红军来到土城,她们在艰苦的长征途中,克服了重重困难,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革命的重担,展现了女红军在革命中的伟大力量。

  走在土城古镇的老街上,你会感觉到红色记忆总以它独有的方式在传播着红色的历史。当你在不经意间走进土城的茶馆,你会听到正在茶馆里喝茶的老人们在你来我往的聊天中,会在不知不觉中聊到1935年的冬天时说到,“那天,红军穿的草鞋都磨破了,还在帮年老的张婆婆挑水”。

  是的,在土城,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土城的红色印迹已活在老百姓日常的生活里,活在老百姓红色精神的丰碑中,就像汹涌着滚滚向前的赤水河,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底蕴,演绎着一段段红色的故事。

  离开土城古镇时,暮色正漫过土城。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浮着一片树叶,像只小船。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土城能把两千年的盐味、九十年的硝烟,都酿成此刻的平和,那是因为真正的历史从不是过去的尘埃,而是此刻仍在生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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