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毛
端阳过后,正值雨季。我与远康从兴义出发,为了观看田园风光,驾车时特意避开高速公路,走东峰林大道,经德卧、白水河、坡贡、木咱,再至普坪。雨一直不停,大地仿佛是湿透了似的,附近山上有黄泥色的浑浊山水汇聚成流,从山坳里滚滚而来,瞬间填满山脚的沟壑,形成激流后又冲出一个个诡异的旋涡,让一些枯枝与野草随着它的魔法旋转着。公路两边的山川田野与村庄农舍隐隐约约,像刚刚完成的一幅水墨长卷,那烟雨迷蒙的原野和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农舍轮廓,不由令我想起杜牧的诗:“南朝四百八十四,多少楼台烟雨中。”今天的普坪之行,一是缘于远康对打凼民族村移民文化的牵挂,要亲自到打凼广场上的碑文中见证传奇;二是缘于我急于还原对王公桥与卡子隘口的儿时记忆。
离开打凼,雨仍然下着不停。到普坪后,在我二哥家小憩片刻,然后冒雨开车来到卡子河边。河岸上的稻田里,有不少农民躬着背,身上穿着塑料雨衣,正在抓紧时间抢插秧苗。连日来的大雨,卡子河里涨水了,河岸边有人在雨中垂钓,洋伞雨衣代替了唐诗中的蓑衣斗笠。王公桥仍然是我梦中的样子,桥身用石料拱成,只是水位比过去提升了不少,三眼桥孔已经被淹没大半,我知道这是卡子河下游的筏子河水电站水坝增高的功劳。桥旁平台上的建桥公德碑立于大清光绪十二年,字迹很模糊。另有一块是八十年代被评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后于2001年立的新碑,上该“黔西南州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字迹非常清晰。据《安龙县志》记载,王公桥又名卡子河桥,位于普坪镇卡子河上,连接兴义府城通往省城驿道,建于明末,后被洪水冲垮,曾两度修复。卡子河距离普坪镇街上大约二三公里,记得儿时常结伴到桥下戏水,四五月份还没有涨水的时候,河水还很清凉,风中还充满凉意,不时有小鱼儿在石旮旯中欢快地游动。唯有我们不怕冷的一伙小鬼仔猴一样摸到桥下,脱光身上的衣服,一串串结龙一样跳到冰冷的河水里,直到冷得支撑不住时,才爬到裸露的光石板上仰躺着晒太阳。玩够之后,我们偶然也会到桥旁的平台上去观看那里立着的残碑,因年辰实在太久远,字迹模糊,再加上也看不懂繁体字,看了一会就失去了兴趣,也不知道它叫王公桥。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之花自由绽放,家里面做糖果卖,假期时为了挣一点钱买鞋子或袜子,我挑着糖果去赶鲁沟场。那时无论是去何处赶乡场,一般都是步行,赶鲁沟场走小路就必经卡子。当时交通极不发达,从安龙车站发出的客车有洒雨班和兴仁班,一天两班。按说赶鲁沟场可搭乘兴仁班,但乘坐客车一是要用钱太奢侈,二是时间对不上耽误赶场时间,所以基本上都是步行,选择捷径走小路——卡子。由于当时我身体很瘦小,气力不如人,用两个小口袋装着不多的糖果挂在扁担两端,外加一杆秤,总重量大约十五到二十市斤。从普坪街上出发,沿着古驿道经冉井到卡子河,一路下坡,迈开大步走得很舒坦。但从卡子河跨过王公桥后就吃力了,全是上坡,古驿道也开始变得狭窄和陡峭,一级一级石阶路,一步一步往上撑,而且弯去拐来,像蛇一样盘旋着前行,很艰难,直到汗水把衣服湿透,才能上到坡顶。在黔西南州内,我知道的有三个地方叫作卡子。一是兴仁牛场北盘江卡子,那里有一个小村庄,顺着弯曲的小路蜿蜒而下,到达一个江面开阔水流平缓的地方,就叫作卡子。我因为喜欢奇石,曾与石友一道乘坐三轮车到过那里的沙滩上寻找奇石。从一些人工痕迹上看,那里过去应该是一个古渡口,红军长征时有一支红军在此与据守的国民党军打过一仗,然后乘竹筏过北盘江到达兴仁。二是兴义猪场坪镇与捧乍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卡子村民组,是猪场坪到捧乍的必经之地。三就是普坪卡子河处的卡子。相信叫卡子的地名肯定不少,但是能够收入《兴义府志》并被称为古隘口的,唯有普坪卡子。如今,昔日的古驿道,已经变成了深山峡谷之中通村柏油公路的主干线。王公桥像是一把充满魔幻的钥匙,既打开了今人寻古访幽的精神链接,又开启了卡子河两岸互通往来的发展之路。
天真像是漏了一样,雨一直下着。瞻仰了王公桥后,驾车过桥驶上卡子隘。雨大路滑,坡陡弯急,车速极慢,目光透过车窗玻璃和雨幔,公路边残留的一处小石门上石乳斑驳,凑足了令人遐想的元素。上完坡就到了卡子隘,我与远康下车冒雨观看了安龙县人民政府立的一块大理石碑,上书“普坪卡子隘”五个字。另外还有一块残碑,字迹模糊无法辨识,但这一块残碑更具历史意义,它是当年卡子隘口处繁忙的见证。环视周围的环境,最遗憾的是因为沧海桑田的变化而淹没了不少历史印痕,这里除了这一块残碑外,没有看到哨卡、驿站等痕迹。我特意站上一块大石头,伫立在雨中回眸来路,满眼都是看不尽的千山万壑,脚下唯有这一条古驿道可通关隘,其险足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睹物思昔,不禁让人思绪万千,曾经的往事不住地浮现在眼前。据《兴义府志》上记载,普坪卡子作为一个天然隘口,并被官府派兵驻守设立哨卡,是在南笼府布依族姑娘王囊仙起义之后。当时,起义军高喊着“雾腾腾,烧普坪;南笼吃早饭,杀上云南城”的口号一举攻下普坪。现在看来,起义军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历史上的普坪并不富裕,当时的普坪并没有什么财富可以让起义军获得,唯一的目的还是控制住卡子隘口,这里是起义军可以北上兴仁而后大展身手攻取贵阳的关键要道,所以才会有后来起义军攻到关岭、永宁等重镇的壮举。
驾车离开卡子隘口时,看着曾经的古驿道已经被一条崭新的柏油公路所取代,我的心里立马又打了一个结。这是一件两难的事,面对着发展必须修路,面对着历史文化遗迹,它又需要我们去保护。可见,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所走过的每一步路都很重要,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需要我们决策!